|魂組與魄組 工作室入口置放美術館版、佔據整面牆的《千鈞一髮》,炫目的高彩度,人物笑容可掬,但臉面卻是塗成有如喪葬現場會出現的金童玉女,對吳天章來說,這是殘缺與完整、腐朽與燦爛、荒誕與豔麗的組合。 「我的作品養分源自於母體台灣。喪葬文化是島國獨特的現象,也就是喜喪不分,所以會看到鋼管舞、孝女白琴哭墓組合在一起,又哀傷又可笑,一方面傳達死亡的恐懼,一方面又透過豔麗的色彩重新轉化,具有世俗的溫度。」 透過後製,吳天章將7、80張照片組合成獨一無二的平面攝影創作,「以前布列松講千分之一秒決定性的瞬間,那麼像《千鈞一髮》這樣的照片,因為電腦的關係,能夠進行最美好的安排,應當是抓到萬分之一秒才存在的一瞬吧。」
吳天章自認作品分兩個路線,一個是魂,涉及歷史、思想與記憶的層次,如《千鈞一髮》、《永協同心》、《瞎子摸巷》等,皆為魂組作品。吳天章講述:「我認為這樣的作品是最完美的遺照,也是我所謂中間美學、太平間美學的展現。」 至於魄,相對於魂的精神有機性,魄則是物質性的,如殭屍、吸血鬼等,而《孌》、《春宵夢》等系列,因為帶有強烈的慾望,與奇異的,皆被他歸類為魄創作,「它們是比較貼近魔界的作品,變態妖異,沒有生氣,但又能夠召喚慾望。」 以長了第3隻腳人偶為主體的《孌》,既有錄像作品,也有3D光柵片的成品,會隨著人的視角移動而變化姿態與樣貌,「這是8張合在一起的結果。理論上應該是8台相機一起拍,但我用一台相機,分8次拍,經過精密的演練跟計算,才能得到,」吳天章苦笑:「算是土法煉鋼啦。」 親妹妹在21歲時,車禍辭世,對當時才20幾歲的吳天章來說,自是重大打擊。離別也就成為他的終極關懷、藝術主題。吳天章年輕時頗為窮困,患有胃潰瘍,再變為胃穿孔,最後胃有三分之二被切除。他將個人傷害擴大,與歷史、時代傷害做結合,並深化。多年以來,吳天章總是走在縫隙中、臨界點上,試圖用創作體現魂魄的存在。 對他而言,藝術創作或也是還魂動作吧。
吳天章專訪
|假作真時真亦假 畢業於中國文化大學美術系的吳天章,感嘆每每要為視覺呈現想破頭,「我在構想時,會很直覺,依賴感性,但真的要將概念執行為實體,就會非常理性。」他表示自己的作品有做草圖的習慣,講究構圖學,希望視覺上可以做到最高標準。 吳天章說:「我很少依賴偶發性,每一個作品都是計畫性的創作。」對他來說,精準度是十分重要的。想要說的,必須一次到位地表現出來。唯有高度精準,才能達到最完整。
《千鈞一髮》採用大量電腦後製的作法,而錄像創作《心所愛的人》、《難忘的愛人》、《再見春秋閣》三部短片,則反其道而行,完全是前製作業導向。吳天章說:「這個時代對影像普遍是不信任的,大家都覺得那是可捏造的。多肉植物看起來假假的,有塑膠感。魔術看起來很真實,但全部都是假的。特技則相反,所有動作都是真的,只是需要一而再的演練。」 吳天章意圖以逆反精神來做錄像,讓觀眾回到美好年代,重新相信真實。他費時準備半年,才能完成一支片子,透過一鏡到底的拍攝,結合魔術、道具與機關,將台灣式青春、愛情和鄉愁,予以具像化。
《千鈞一髮》
皮膚是人類的第一種性器官,而當皮膚受傷時,會不斷結痂、修復,最後沒有毛細孔,就會產生奇異的油亮感。是以,吳天章運用皮膜,便有多層意義,包含真假位移、傷害與修復的隱喻。 享有盛名、卻自認非菁英的吳天章說:「我的作品,好像不是學院學者、收藏家會喜歡的東西。我比較接近普羅大眾,都是我自身的生命經驗,以及島國文化的表現。」吳天章自言,藝術應當是開啟方便法門,並非只是理論的附庸。
「台灣因為統治政權來來去去,長久下來充斥各種替代文化,比如屋瓦壞損,就拿鐵皮來掩蓋,這都是不安全感,沒有穩定長期的信念,導致的奇怪現象。」吳天章將之變異為獨樹一幟的假假藝術,藉由在地景觀,以獨特的俗豔文化、多元繽紛的視覺經驗出發,重塑台灣主體性。他擲地有聲地說著:「時至今日,台灣也歷經國家認同、民主化過程,我們也該更有自信,更信任自身的系統。」
訪談時,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他的內在焦慮,並不滿足已有的成就。每十年,當他將一媒介控制、表現到最好以後,吳天章就會想要轉換到另一個領域,而每一次的瓶頸都可能是轉機。「如果一切都是已知的、既定的,那麼就只剩下匠氣而已。」吳天章斬釘截鐵地講:「我不應該留在舒適圈,自得自滿。藝術就是冒險,創作者必須永不停止地朝向未知,前往更大的想像空間。」
(文/沈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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